第1904章 旅程(八)

        临近无之深渊,飘渺苍白的雾气之中,现出了剑君师徒的身影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已在此处数年,既为锤炼君惜泪的剑心,亦是君无名为自己择选的最终归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剑君前辈,久违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面对君无名,即使已为云帝,云澈的言语和目光之中依旧带着几分敬重。

        君无名闭合许久的双眸睁开,他看着云澈,面露微笑:“曾经惊才绝艳的少年,转眼已为旷古覆世的帝王。老朽残生能亲见此神迹,已是叹而无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的老眸之中毫无浑浊,唯有一片似能看穿诸世沧桑的清明……云澈知道,这是他寿元将尽前的回光返照。

        君无名的身边,君惜泪似乎对云澈的忽然到来措手不及,目光在微乱中变动,许久不发一言。

        吟雪弟子……封神之子……救世神子……魔人……魔主……云帝……每次与他的相见,他都是截然不同的身份与命运。

        云无心向君无名施礼,然后一直在偷偷的打量君惜泪。

        又是一个好漂亮的姐姐……啊不,是阿姨。而且气质说不出的卓然,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美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且看父亲的眼神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不会又又又又是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若无剑君前辈当年的出手施救,我断无今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从火破云的记忆中知晓了当年的一些真相,云澈此番面对君无名和君惜泪,心态已和往昔全然不同。

        为帝时的恭迎,和为魔时的相救,是天差地别的概念,后者,是重若万岳的大恩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君惜泪唇瓣微动……他怎么会知道?

        云澈抬手,掌心泛起光明玄光:“剑君前辈寿元将竭,但以我的光明玄力,辅以一些灵药与玄丹,或可为前辈再夺百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君无名已是存世五万载,非伤非损,而是自然寿尽,亦是最难延命。

        微微讶然,随之君无名淡淡而笑,沧桑与淡雅并存的面孔不见丝毫对生命之贪恋:“云帝厚意,老朽甚为感激。当年出手,也只为还云帝当年之恩,无需介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所说的“当年之恩”,是玄神大会时,云澈与君惜泪之战中对她的“拯救”。

        云澈神色肃然道:“我当年所做之事,比之前辈之恩,宛如微尘之与皓月。如今我既为云帝,当更不能忘恩失诺。若不能报答前辈,怕是毕生难安,还望前辈成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君无名温然而笑,为云澈,为神界,亦为……自己的弟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以人之身躯,能如老朽这般活过五万载的,天下无几。这已是天意莫大的恩赐,老朽唯有感恩与满足。泪儿长成,又以这双老目见证了破世的神迹,更再无遗憾,无需云帝劳身,和浪费珍贵的灵药玄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若云帝当真难以释怀,”他目光微倾,笑意更加的温和:“便劳烦在老朽故去之后,对泪儿稍加照拂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君惜泪一怔,脱口寒声道:“我才不用他来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,我会的。”云澈毫无犹豫的颔首,也给了君无名他最希冀的一个承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回答的很是认真,言语眼神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反倒是让君惜泪有些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    很早,她就察觉到了,只要面对云澈,她剑心必乱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年,君无名便是在这无之深渊,修得剑心通明。她随君无名来此数年,日益剑心无暇……但此刻面对云澈,居然又如此崩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。”君无名深深点头,老目微现朦胧:“得云帝此言,老朽连最后的牵挂,亦可释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前辈纵逝,但相信不久之后,剑君之名与无名剑芒便会再次耀世贯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深深看了君惜泪一眼,带着云无心移身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君惜泪上身微倾,似乎想要说什么,但终是未有半字言语。

        而这时,云澈似乎想起了什么,又停下了脚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伸出手来,向君惜泪轻轻一推,一点淡淡的绯红光芒向她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此石名为乾坤玉,内蕴乾坤刺之神力。”云澈回首道:“君仙子将来若遇不可解的劫难,便以玄气触之,它会在两息之间,将你送移至帝云城,即使是在这太初神境之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绯红光星悬浮在君惜泪身前,数息之后,她才缓缓伸手,将之握于手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感谢云帝大人的恩赐。”君惜泪的声音如剑锋一般冷漠冰寒:“既然是师尊以恩情换来的馈赠,我便却之不恭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云无心:(啊呀……果然哦!)

        语落,君惜泪手掌一翻,将乾坤玉置入随身空间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云澈却蓦地身影一晃,瞬身至君惜泪身前,手掌骤然抓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……你做什么!”猝然而至的一幕让君惜泪身体后缩,但她始终环绕周身的剑气剑芒却仿佛忽然失了本能,没有刺向云澈。

        她马上看到,云澈的手掌之中,已是现出了那枚红色玉石……竟是直接从她的随身空间中抓了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微一咬唇,君惜泪稳住气息,强自镇定,寒声道:“怎么?后悔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话音刚落,一缕温和的轻风忽然环过她的腰身,然后将乾坤玉轻盈的粘附在她的裙带之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置于随身空间,若当真遇到危机,会有所耽搁,还是放在外裳上比较好。”云澈声音缓缓,目光淡淡,嘴角似笑非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要你管!”

        说话之时,她才惊觉云澈的面孔竟与自己近在咫尺,那双比以往更为幽邃的眼睛正近近的直视着自己的脸颊。

        脸颊蓦地有些发烫,她惊慌的退后小步,玄气暗引,却怎么都散不掉脸上那讨厌的温热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哈哈哈哈哈哈!!”耳边,传来了君无名莫名开怀的大笑声。

        笑了一笑,云澈再次转身,带着云无心逐渐远去,留下剑心彻底崩乱的小剑君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父亲,我算是彻底看明白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带着女儿在无之深渊边缘缓行,让她去感受那种特殊的气息与法则。却听云无心冷不丁来了一句奇怪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,你指哪个方面?”云澈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女人方面!”云无心声音刻意加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呃……咳咳。”云澈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面对怎样的女子该温柔,怎样的女子该被动,怎样的女子该强势,怎样的女子该若即若离……父亲可真的太懂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云无心翘了翘鼻尖,轻哼道:“我还以为,父亲一直拒绝妩仸阿姨充盈后宫的建议,是因为有了娘亲、师父她们,已是满足,不想再有他心,原来,一点都不是这么回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刚才那个小……阿姨,你明显就是在故意撩拨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唉。”云澈一声轻叹,哭笑不得道:“一点点看着你眼界越来越开阔,心思越来越细致,当爹的真是又欣慰又忧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咦?”倒是没想到云澈就这么承认了,她低声念道:“居然不辩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什么可辩解的。”云澈言语笃定,面不改色的道:“即使身边已是瑰宝无数,看到一枚瑰丽的明珠,依然会想要去得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听一些,叫多情;直白一些,叫占有欲;若是要辩解的话,可以说是男人改不掉的劣根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云无心暗暗吐了吐舌头:“不愧是邪~云~大~帝~,这样的事情都能说得义正言辞,滴水不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其实很想问问父亲,会不会希望自己将来遇到他这样的男人……但想了想,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似乎也太难了些,便收了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哈哈哈哈。”云澈大笑出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嗡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低沉而可怕的声音陡然响起,似从自己的心脏中发出,又似来自比天际还遥远的远方。

        云澈的笑声忽止,脸色骤变,灵觉陡然释放,直铺远方。

        忽变的脸色和气场吓了云无心一大跳,她连忙贴近到云澈身边,紧张的道:“父亲,发生……什么事了?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个声音很不对劲。”云澈沉声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声音?什么声音?”云无心茫然四顾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?”云澈皱眉:“你没听到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啊?没有啊。”云无心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 云澈不再说话,灵觉依旧在持续外放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以他强大的魂力,却始终未能察觉到任何异常的气息。

        而相比于声音,让他心魂剧动的,是那抹陡然而生,强烈无比的不安感。

        方才有些冲动的将一枚珍贵无比的乾坤玉给了君惜泪,正是因为这种若有若无的不安感,在他靠近无之深渊时便已有所察觉。

        又是许久过去,云澈依旧一无所获。他甚至试着将灵觉探入无之深渊,但毫无例外,碰触到深渊之时,感受到的,只有无法延伸半分的空无。

        云澈灵觉收回,回眸看了一眼云无心,却发现她满脸担心和惶然,显然受到了惊吓,连忙微笑着安慰道:“什么都没有,是我太敏感了,太初神境里经常会出现一些超出外界认知的东西,我刚才听到的,大概是某种远古的残音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唔……吓我一跳。”云无心小舒一口气,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成为云帝的父亲脸色变得那么吓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了,我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牵起云无心的手,云澈带着她快速御空,飞向太初神境出口的方向:“虽然这里还有很多奇异的地方没带你去看,不过也差不多该离开了。若是再不去东神域,有的人,怕是要主动找来我们面前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云无心美眸轻转:“所以,东域那边,我们是先去梵帝神界,对吗?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昂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嘻……”云无心轻笑出声:“我发现,虽然父亲有时候会对千影阿姨很凶,但其实,对她还是很宠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?宠她??”云澈的声音不自觉的高了数分:“怎么可能的事!我只是不想这个女人总给我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是是,父亲说得肯定对。”云无心口中附和,唇间窃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