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笔友的同志爱情,在短信都没有的1996年
爱我不许走 • 2023-07-19 04:17:41 • 同志杂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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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十八岁那年我出门远行。

那是1996年的春天。乍暖还寒,我从武汉坐上了一列开往浙江某江南小城的火车。我要去见一个笔友,我们认识了大半年。我们没有见过面,但已经在纸上爱得死去活来。他寄来过一张照片,照片是在照相馆摆拍的,背景是巍峨的长城和雄伟的黄山,他在镜头前,青涩的抿着嘴,脖子上挂着一条雪白的围巾,很像一个光荣的战士。

在纸上,我对他一见钟情,他也对我一见钟情。他生活在一个压抑的封闭的江南小城,我则孤独的认为全世界只有自己与众不同。我们透过一本杂志的征笔友信息,像嗅觉灵敏的刺猬一样嗅出了对方。

那时,我每天都在给他写情书,他也每天给我回情书,我们没有见面,已经盟约今生,激情燃烧。

02

那是1996年的春天,身边没有网络,电脑还是稀罕的玩意儿。男男爱情还像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方式,大街上看不到几个同志。那年,人们的注意力被台海局势所吸引,有人出了一本书叫作『中国可以说不』,还有人叫嚷着要去美国大使馆。

那年的春天,在写的情书足够可以装一小箩筐后,我坐上一列火车,决定离家出走,去见那个姓许的笔友。南方阳光正盛,我就像一个怀春的少女,奔赴十八岁那年的青春之约。

我没有告诉家人我去了哪里,春节即将来临,我说我要去江南一个同学家过年。我说这话时,我的母亲正在麻将桌上一边恋战正酣,一边头也不回地说:「早去早回。」

她听成了我要去同学家度寒假,待到她后来醒悟过来时,发现我失踪了。那时没有手机,我不给家里打电话,她就找不到我,她和父亲后来疯狂找我,有人还传我跟着人贩子去了东南亚。她急得日日以泪洗面。

这是后来的情形,是我经历过一场青春的浩劫再度回到她身边时才知道的。

03

但是1996年的1月18日,我完全没法顾及她的感受。我在武汉火车站,像个终于自由的鸟儿一样。我怀着对远方爱情的憧憬,兴奋得在长途火车里彻底不眠。我的口袋里装着许姓笔友的英俊帅气的照片,我感觉他仿佛一直在和我说话。因为太过恍惚,不幸的是,我的钱包在火车上被小偷偷走了。

下火车时,我的口袋里只有一张他的照片,还有一封他写给我的情书,那上面他用咬破的手指写着:「爱你永远。」

那是1996年的春天,我们彼此是生命中的一扇窗口。在当时对同志还怀着极深恐惧和歧视的社会当中,我们压抑的青春激情,透过彼此不可阻挡的生长。多年后回想起来,也许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,我和他,彼此还将对方当成了救命的稻草。

04

在火车站,我们接头了,像两个地下党人一样。

在灿烂的月光下——那些年还没有今天这么浓重的雾霾,城市的月光看上去异常皎洁——我们在火车站见面了。他看上去比照片上更加帅气英俊,按照我们事先在情书里的接头暗号,他应该还围着他标志性的白围巾,手上拿一本杂志。所以,当他在深夜火车站稀稀拉拉的接站人群里走过来时,我一眼认出了他。

我们在火车站广场的一角落里,偷偷拥抱了一下,然后很快羞涩地分开。江南早春的深夜极其寒冷,我浑身发抖,一半是因为激动,一半是因为寒冷。

他将我带去了他的家,那时,他比我大十岁。他在宁波的一条巷子里,租了一处老房子。我记得通往那座老房子的道路,都是青石板的小巷,人走在上面,噔噔的响。我跟着他,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般。深夜的江南小巷里,我们偷偷拉着手,幸福而又甜蜜。

多年后,我一定还记得那些夜里,我们拥抱在一起的情形。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,很快让我上瘾。

05

白天,他去上班,我呆在那座房子里,像被金屋藏娇一般,无所事事。我看天井的阳光,看屋檐上的晒太阳的猫,偶尔和院子里的房东聊天,她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,耳朵有点背,和她说话时,得吼。

唯一盼望的就是他赶紧下班回家,可以陪我。

青春的怅茫开始像水草一样疯狂生长,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,还有,去向何方?我想,这是开始和一个人同居了么?我开始想家,想父母,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惦念我?

我甚至决定去找个工作,然后不念书了,呆在那座江南小城。我去应聘了一家餐厅的后厨,在污水横流,各种动物内脏满布的后厨空间里,我吓得很快逃之夭夭。

我和他开始吵架。引起吵架的原因都是一些琐屑的小事,多年后,我知道深层次的内心里,我满怀着对未来的迷茫和绝望。两个男人仿佛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屋里,十八岁的我不知道未来,二十八岁的他同样不知道。初次见面的激情很快消退,我们像两个惶惶然的孩子一样,试探,怀疑,靠近又猛烈的推开对方。

吵架激烈的时候,他砸碎了屋里的台灯,我找不到东西可以扔,将一个枕头丢到了屋外。

06

1996年的春节来到了。除夕下午,他要回老家过年,问我自己要不要回武汉去?我不想回去,于是一个人留在那所房子里过年。下午三点的时候,我开始在屋子里呆不下去了,一个人满大街的闲逛,直到街上所有人都匆匆的回家过年,然后街上变得空无一人般。

我回到小院,一个人躲在屋子里,想家,疯了一般的想家。我走到街边的公用电话亭里,准备给父母拨电话,但是拨电话的时候,我忍住了,然后看着满城的烟花,泪流满面。

初四那天,他回来看我,带着大量的吃食。他问我春节过完,是不是要回去上学?那天晚上,我们爆发了一次最后的争吵。后来,他走了,凌晨三点的时候,他要挣脱我,他说最近的他的压力太大太大了,他不能再过这样的生活了,他说他承担不起两个男人的爱情。他在小巷里匆匆的走,我在后面匆匆的追,仿佛一个绝望的孩子在追赶着要抛弃自己的母亲一样。

但是,最终,他还是走了。我在月光下的青石板的小巷里,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尽头。

07

1996年的春天,我收拾了那座小屋。我给他留了一封信,告诉他我走了。我要回去接着上大学,我这才似乎觉得,这二十多天的春节假期,我音信全无,一定快要了父母的命。

我提着行李离开那座小院时,最后看了一眼那间生活了二十几天的小屋,在早春江南的明媚春光里,我泪流满面。

我回到武汉的家,对于我的失而复得,我的父母一定没有从惊喜中回味过来,就被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坏了。他们再也没有问过那二十多天发生了什么,我去了哪里?我回到家,昏睡三天三夜,睡得暗无天日。后来母亲说,我一直在说梦话,但是她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。

我重新回到大学,开始外表平静的念书。只有我知道,那些深蓝的夜里,我睡不着。我坐在校园的山岗上,看着深夜安静的校园。在那座江南小城生活的二十多天的一切,历历在目,青春的疼痛像一把刀一样,割裂着我。

08

十多年里,我和他再无联系,我后来去了北京,置业,努力奋斗。有一个秋天,我在新家晾晒衣服,突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过来。我接了,一个陌生的苍老的声音,他说:「你知道我是谁吗?」停顿了片刻,他又说:「你现在好么?」

我们平静的聊了几句,然后如释重负般的放下电话,仿佛放下一段青春情结,从此和它永远告别。

我从窗台上看着秋日北京的天空,怀着巨大的怅茫。十八岁那年我出门远行,为爱情,也为青春。一场命中注定的爱情,来无声,去无痕一般,只有我知道,用一场十八岁出门远行的仪式般,如飞蛾扑火一般,我完成了一场充满疼痛的青春成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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