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了婚。苏里没有回上海，她去了北京。有了新工作、新男人。工作上她很努力，男人她没想过要天长地久，每次做爱她都要求关了灯再脱衣服，每一次她都不肯陪对方睡到天亮，她不想和他们解释身上的痕迹。

“你的手呢？你用左手还是右手……还有你的身体、你的嘴……借一样给我吧！”

“过来吧。”

苏里不喜欢一夜情，但喜欢露骨的挑逗，何况她已经很久没有来真的了。想要就这么回事儿，说出来就等于做了一半。他们的房间离得很近，苏里放下电话，关了所有的灯站在门后，听到脚步声就开了门。

40分钟后他们安静下来。

“好吗？”苏里问。

“好，你好吗？”男人很体贴，仍然轻吻着苏里的肩膀。

这不是苏里想要的答案，甚至不是她想问的，她真的想问你觉得我怎么样？觉得我的身体怎么样？我肚皮是不是不光滑？我的乳头是不是有点儿怪？苏里没有问，不必管他看到或是感觉到什么。苏里在黑暗里穿上睡袍，扭亮了灯，给服务台打电话。

“我是1066房间，明早6点请叫起。”

男人侧过头问：“很早的飞机吗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那我回房间了，你抓紧时间睡一会儿。”

男人用脸贴住苏里的脸告别，苏里很享受他硬硬的胡子碴擦着脸的感觉。

他们不会再见面，这种国际会议上碰到的人很少有机会再碰面，他们甚至不住在一块大陆上。

男人走了之后，苏里下了床站在镜子前。灯光很暗，镜子里的身体很细致，阴影部分看上去有些神秘。扭亮镜子两边还有房间的主灯，亮了，看得出镜里子的身体刚刚做过爱，皮肤泛红，有光泽。苏里的手在颈子上稍做停留，向下滑到胸部，手指在左胸上打着圈，没反应，这东西只有男人和冰块能让它们变硬。右胸的外侧有一道暗红，从腋下斜刺向乳峰，仿佛要将乳房劈开，这让她的乳头看上去像死鱼张开的嘴。苏里侧过身，提起脚后跟用力吸了口气，屏住呼吸，侧着身子看着镜子，镜子里肚子瘪下去了，肋骨奇怪地向前顶着，臀部很紧张地凹陷出两个肉窝。苏里泄了气，后腰的线条越来越像一个轻描淡写的“人”字，才32岁，以后呢？“人”字肯定是越来越深刻，越来越多，一路向下排到脚后跟。苏里再次正面对着镜子，右手停留在腹部一条长长的像蜈蚣一样的伤疤上，手指像弹琴一样来回敲打着。

苏里经常裸着身子在镜子前逗留，她想就算是一只恐龙，看得久了也该熟识无睹吧。女人的身体真像一块地，每一个在上面耕作过的人都不可避免地留下痕迹，遇到好的耕作她就欣欣向荣，滋润丰盛，遇到不好的她就干裂、荒芜，苏里听见自己裂开的声音。

苏里有心爱的男人。

苏里不相信命，但这个男人就是他的命。他们上大学时就好了，可是苏里的父母反对，他人才普通，家境又差（北方的小城，父母一辈子都没到过大城市），偏偏毕业分配又在上海找不到工作，他们分手了。

苏里想反正不能嫁给自己最爱的人，不如嫁个条件最好的。她嫁了，是人人羡慕的涉外婚姻。5年的婚姻，英国绅士在她的身上留下两道最深的痕迹，一道在肚子上，生儿子时难产剖腹，儿子生下来8斤多，所以她肚皮上的刀口也格外长，比产伤更令她伤心的是离婚时她失去了儿子的抚养权。另一道在右胸，绅士喝多了，用威士忌酒瓶划的，时至今日，苏里还能听见当时酒瓶爆裂的声音，那玻璃在她胸前划过的时候可真像一道闪电啊。

苏里现在想这真是一个懂得置女人于死地的男人，就像中国古代的酷吏要给犯人烙火印，他也给他的女人烙了印。他知道伤了女人的脸远不如伤了女人的身体，伤了脸的女人就像杭州的叫化鸡，剖了外面的泥巴，里面还是香喷喷的肉身。而伤了身体的女人就成了中国旧式的棉袄，拆了缎子面儿，里面是烂棉絮。能放在太阳底下晒的永远不会发酶，只有藏在箱子底的才会腐败。

离了婚。苏里没有回上海，她去了北京。有了新工作、新男人。工作上她很努力，男人她没想过要天长地久，每次做爱她都要求关了灯再脱衣服，每一次她都不肯陪对方睡到天亮，她不想和他们解释身上的痕迹。

她没想到还能碰到他，没想到他始终没结婚，没想到他们又相爱了。

每一次被他抱在怀里，苏里都想就这样腐坏了吧。这种蚀骨的感觉苏里在别的男人那里从没有过。她想他，想得身体在几千里以外也会有反应，可是他们不能做爱，确切地说是苏里不能做爱。[pp]

他们正式交往不久，曾经去郊区度周末。接吻，抱紧了一起滚到地板上，隔着牛仔裤她感觉他的变化，他的手伸进她的衣服……从左移向右，她推开他的手。

“不行，今天不行。”

“好吧，没关系。”他很有风度地拍拍她的背。

后来在她家里、在他车上，他们都试过，反正一到脱衣服的时候，苏里都彻底干燥。喝酒吧，酒能乱性啊，万不得以还可以用来滋润身体，苏里在DVD里看过很多镜头，红色的液体顺着身体一直往下流……苏里又想喝醉了自己可能就忘了。她买了酒，坐在地板上和他一起喝，一瓶下去，苏里的脑袋还是忘不掉右胸上的闪电。

难道隔着牛仔裤做爱？苏里倒是想试试，可给对方一个理由先啊，难道跟他说，我当初和你分手就是为了让一头外国猪糟踏？

苏里觉得自己就像一块用旧了的破抹布，她怎么忍心让心爱的男人用破抹布呢？

他不再挑逗她了。虽然他们仍然约会，但他的手总是很规矩，吻她的时候也很节制，令人陶醉的湿吻更是没有了。想想也是，每次逗得兴起却来不了真的，还逗个什么劲儿呢？

苏里心里急，每次约会都恨不得和他上床。也恨，现在的男人怎么都没有野性啊？我不肯，你可以用强的嘛！

“你不行？有没搞错？”小米是苏里的死党。

“真的是我不行。我太紧张了。”

“你紧张什么？你一不是处女，二不是男人，一闭眼等着就行了。”

“我怕他讨厌我的身体，我怕我们一上床关系就结束了……”苏里还想说自己穿着衣服就是穿着面子，小米打断了她：

“可是你成熟有魅力，你一点儿也不老，你不知道多少男人迷你呢！”

“那是我穿着衣服呢。”

“胡说，你以前和男人上床不也是脱了衣服？不也是干得翻天覆地？”

“可是和他不行。”

“没什么不行的，你不过是多了两道疤。何况他知道你生过孩子，男人怎么会介意女人生孩子留下的疤呢？至于另外那一道，就更不是你的错了。好好和他谈谈，他会接受的。”小米开始苦口婆心。”

“真后悔当初没把处女给他。”

“真是个疯女人！好！好！好！介绍你手术吧，做个新的？”小米就是见不得苏里不争气的样子，开骂了。

其实苏里自己也奇怪，什么时候有了这可怜的贞操观？处女膜代表不了爱情，连她上高一的侄女儿都知道。这个世界上至少有2万个男人适合跟你上床，就算你可能只能碰上其中的20个，未必还得准备20个处女膜？何况爱情还有灵魂，难道自己爱的不是他的灵魂吗？又或者他爱的不是她的灵魂吗？

苏里拿出纸和笔，列出所有她最值得他爱的理由：独立，不磨人/善良，不坑人/幽默，不怨人/长得不错，带得出去/她是他的初恋，他对她有感情/收入稳定，不会增加他的经济负担/厨艺不错/性？

苏里一想到这一点就完了。她的身上留着另一个男人的烙印，他看到它们，会不会想起她曾经背叛过他，而且愚蠢地没得着好结果，他会嘲笑她吗？

因为给不了他最好的身体，苏里开始给他买最昂贵的礼物，阿玛尼的西服、ecco的皮鞋、F1的套票……苏里觉得自己就像不能人道的男人只能给自己的女人花钱。

苏里开始一夜情。对于那些不再见面的男人她是行的。不用猜对方是否有真心真的很省心，不用管对方是不是满意真的很享受。

“爱情真不是个好东西，让女人低到尘埃里。”苏里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想，飞机就要起飞了。

苏里醒来的时候，躺在医院的病床上。

飞机起飞时冲出了跑道，撞到了护拦，苏里的脑部受到轻微震荡。

“我怎么能没有和他做过爱，就死了呢？”苏里头疼得厉害。

第二天他从北京飞了过来，他说不让她一个人坐飞机回去。

她说：“我们做爱吧！”

他要关灯，她说不要。

“我要你看看我的身体，我的身体有问题。”

“这里，碎玻璃划的，是酒瓶子。”她说。

他吻她。

“这里，生儿子时剖腹产。”

她说。他吻她。

她吻他……